入水的一瞬间,我忘记了所有意义
大门紧闭,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。正午的烈日,马路上的热浪,行人们摇摇晃晃的身影,动物们不知疲倦的鸣叫声,全都被挡在屋外。
偶尔几丝光线企图强行渗入实木门缝里,射出几缕光丝又在某处突然消失。
屋内水泥地黑得发亮,一张长凳立在屋子正中间,兔子坐在上面嘎吱作响。
兔子扭动了几下屁股,凳子响了两声。兔子又扭了几下,这次凳子响得有些节奏了。慢慢地,兔子好像掌握了某种诀窍,突然发现,他竟是在和这个长凳对话。
“你竟然会说话?!”
“万物都会说话,只不过是愿不愿意的问题,而且不同物种间说话还要看契机。”
“契机?”
“对!契机。你不必多问,只需简单理解为:碰巧因为一个你不知为何的契机,阳光也好,你染上蓝墨水的右手无名指也好,奇怪的节奏也好,你可以和我说话了。当然你也可以无视这种契机,和大部分人一样。”
“明白,那我该怎么称呼你?”
“我拥有还是一棵树时的记忆,被制成凳子后也慢慢习惯了现在的身份,所以树也好,凳子也好,都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形容,对我本身来说意义不大,我想说的是,随你怎么叫。”
“那我还是叫你凳子先生好了,因为对你最深的记忆是,我儿时经常端你出家门,趴在你身上,把你当饭桌用,一边稀里糊涂的吃饭,一边看着玩耍的小伙伴、下班的大人,和可能会给我糖吃的散步老人。”
“那时我不喜欢你把汤汁漏在我身上。”
“抱歉。那凳子先生你有什么喜欢的事?”
“当我还是枫木时,我喜欢把自己的根深入地下老长,在地底盘出不同的形状,我模仿鸟类的翅膀、人类的头发、雨滴、闪电……”
“厉害,我都想象不出来怎么模仿雨滴的形状,而且还是用树根。不过我也有喜欢的事,那就是想象。存在的不存在的,过去的未来的,看见的看不见的,可能的不可能的。我喜欢把他们想象在一个世界里,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是任何事物。”
“譬如?”
“某天醒来,突然发现十八岁的哥哥变成了三岁儿童,呆呆地望着我。家人们还在熟睡,我把他放在爸爸的头上。他慢慢长大,长大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。”
“即使你没有十八岁的哥哥!”
“对,就是这样的世界。又如我和一群学者在青海湖边的无际原野上,草地干燥发枯,没有尽头。我伫立于湖边,看到一座巨大的佛像浸在水中,庄严又慈祥。我向湖中走去,希望湖面下有另一个世界。
我或许可以被美人鱼轻吻,一同在水底呼吸;
“我或许会沉浸在佛祖的怀抱里,静悯天地。
入水的一瞬间,我忘记了所有意义。
安详、静谧、渴望,
像是在诞生的前夕。
“呐,凳子先生,我总是感觉它们一定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,总有一天会有人骑着单车去寻找它们。
凳子先生,凳子先生?凳子先生?”
兔子听不到凳子先生的回音,他想或许契机结束了??稍谑裁词焙蚪崾哪??凳子先生又是否听到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呢?
兔子起身揉了揉脖子,在屋内发亮的水泥地上徘徊。他用手抚摸着上白下蓝的石膏墙壁,又看了看屋檐下随风微微抖动的爬山虎。他看着这间老屋里的每一件东西,渐渐感觉它们好像都听到了他与凳子先生的谈话。
兔子打开大门,远处夕阳快落下了。走出院子来到路边,一辆满载物品的单车从兔子身边飞驰而过,只留下一阵清风,还有在夕阳下拖出的长长的影子……